《断·桥》：既“黑”又“飞”，生猛回归

 李玉导演的《断·桥》让人一番好等，终于要在8月13日大银幕见了。

放眼当下华语影坛，论找题材眼光之准，拍片子下手之狠，李玉绝对算得上一号。可以说《断·桥》是肩负着很高的期待而姗姗来迟的。

看过影片之后，我要说李玉导演这一次不负众望，大家可以放心地把《断·桥》从挂了很久的“华语年度期待”片单直接放进“华语年度十佳”里面去了。

《断·桥》在故事和视听语言上回归到了《观音山》式的青春残酷物语路线上，在精神内核上更深一步，回归到了李玉当年一鸣惊人的纪录片《姐姐》的那种针针见血的时代剖析和人性洞察上。

影片看下来的感觉就是一气呵成，既“黑”又“飞”，是一次彻头彻尾的生猛回归。

用一座桥写透了一个时代

《断·桥》的故事发生在以西南地区为原型的黄雀市。一场大桥坍塌事故让八年前的一起命案浮出水面，就像被引燃的导火索，触发了与事故/命案相关的多个人物命运轮盘的翻转。

片中黄雀市一直处于工程密布、大兴土木的状态，衍生出工地、废厂，残路等等边缘地带，不断有旧的建筑被拆除，被新的地标取代。城市的高速演进和与之带来的欲望沟壑形成犯罪的温床，是影片借由空间的错落参差勾勒出来的时代背景。

跨江而建的大桥可以被视作某种空间参照物：闻晓雨（马思纯）的父亲——大桥设计师闻亮失踪于八年前的雨夜。当年工程的负责人朱方正（范伟）和妻子将晓雨收为继女。他们一家住在江畔高楼，透过落地飘窗俯瞰连接两岸的大桥。

流浪至此地的粗工孟超（王俊凯）是八年前盖桥的工人。他的活动空间始终是城市的洼地，像蝼蚁一般寄居在错综复杂的烂尾楼里。

孟超垃圾堆一般的小窝在色彩被极大褪去的镜头下，近乎黑白，恰如《智齿》中的都市废墟一般，是黄雀市颓败的底层生活的凝练呈现。

桥的坍塌隔断了空间，切断了看似蒸蒸日上的黄雀市的大动脉，让城市陷入停摆，让贪腐的蛀虫如鲠在喉；巧妙的是，它在时间上又桥接起八年前和八年后，将人物戛然而止的记忆重启，让各方尘封已久的秘密和对真相的渴望终于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断·桥》将近年华语犯罪题材影片最偏爱的城市造型真正编织进故事的内在肌理，将异常复杂的寓意具像化到一个建筑形象上，它成为全片实际的“引爆点”，让形式和内容高度统一，影片主创完备的构思和全盘自信已经不言而喻。

四大女配与范伟的变脸

有着新闻纪实背景的李玉自涉足故事片创作以来，一直保有很强的“用镜头去记录时代”的意识，这让她的作品总是有着比叙事更宏大的野心。

《断·桥》中多次使用了监控录像素材。镜头纪录人们吃饭、闲聊、购物，过马路——司空见惯的生活日常。时间矢码仿佛有着催眠的作用，让人相信这就是永不停歇的真实。

但电影是要把摄像头无法看见的阳光下的罪恶，难以读解的一个城市的暗流涌动和叵测人心拍出来展现给观众。

与案件相关的四个女性角色——领导的太太、被害人的前妻和情人，逃犯的情妇——在真相揭开的过程中陆续切入故事主线。四位浑身是戏的女演员——龚蓓苾、刘琳、万茜、曾美慧孜演活了这座颓败城市中女性身上的泼辣、无奈、挣扎和软肋。

影片使用大量广角镜头去对准角色，让我们伴随这些女性进入她们的生活空间。丰富的视觉细节成为她们的潜台词：男人的罪行打破了看似平静的日常，而罪恶的根源要在女人的所言所行中得到解答，她们的答案才指向真实之所在。

每个人都在不长的出场中交代了重要的线索，释放了巨大的情感能量。她们的戏份在调度和表演上鲜活凌厉，用活色生香来形容不为过，许多细节值得细细玩味。

贡献了从影以来最狠表演的范伟亦是影片一大看点。

朱方正这个角色八面玲珑，城府极深，本身就是一个“浑身是戏”的矛盾角色。通常遇到这样的戏，那种想要征服角色的野心往往有让演员陷入和人物绞斗而被观众识破的危险。

范伟在处理人物时展现出极高的表演智商。他显然是把人物放在戏里，对这个人物的作用心知肚明——不仅要演出一个人内心的扭曲，还要演出造成他扭曲的背后原因。

《断·桥》对游走在人性灰色地带的朱方正的写法与《美国精神病人》中的帕特里克·贝特曼异曲同工。

他们都是环境和时代制造出的异化个体，但电影更需要他们成为某种象征性的符号，成为其性格行为背后社会心理的银幕化身。这一点，范伟老师绝对做到了。

这也是《断·桥》给人最与众不同的感受——虽然我们是在看着一个人，但他或她身上让我们找到许许多多人的影子；虽然我们是在看一个故事，但它让我们想起无数个发生在自己身边的被时代淹没的真实故事。

一双相互拯救的灵魂

范伟和四大女配托住了整部电影的底气，马思纯和王俊凯的角色则是电影的呼吸。

八年前的雨夜，建设中的大桥让身份悬殊的闻晓雨和孟超的命运第一次交织在一起。这两个孤独的人，一个放不下突然失踪的父亲，奋不顾身只求一个真相，另一个则带着答案而来，想要完成灵魂的救赎。

负责任地说，两位年轻演员的表现过硬，撑住了内心世界极其复杂的角色，融入在影片独有的阴郁色彩里。

他们两位是幸运的，遇到特别会调教和爱护演员的李玉。李玉敏锐地调动出两个人身上的不服输的狠劲儿，灌进角色里，同时懂得帮助尚未成熟的演员藏拙，扬长避短。

电影赋予他们很大的身体表演空间，让角色先动起来。晓雨和孟超的每场戏都有具体的事情要做，挖泥、修车、藏匿，逃跑，这些动作帮助角色长在地上；而当角色开口，这两个被命运压垮的角色，用靠谱的西南方言，说出不矫情的入耳台词。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处理越是克制，越是令人动容，贡献了好几个泪点。

同时，影片在细节描写上非常用心。两个被悲剧包围着的孤儿，决意一起寻找证据，解开真相，那种各自跨越了八年的内心困苦终于找到同类的感觉不依靠台词来吼，而是化作为生存而必须做出的行动上——孟超为晓雨修好爸爸留下的摩托车，两个人一起踏上充满凶险的救赎之旅。

在影片后半段出现的小女孩蓝莓一角，就像是晓雨和孟超的前身，帮助观众理解被时代夺去所谓日常生活，在城市巨变中被吞没了声音的孩子都要经历些什么才能走出泥沼，走进光明。

闻晓雨、孟超和蓝莓共度难关的戏份是影片最刺骨最令人唏嘘的一笔，暗示了悲剧不可遏制的延续性，但同时也是最温馨明媚的段落，三个受伤的灵魂依偎取暖，是故事中难能可贵的温存。

这个世界，黑暗与阳光并存。孤独不是永远的，相互治愈，获得继续走下去的勇气会比永远更远。这大概就是《断·桥》想要说的。